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瓶邪‖周叶‖荼岩‖黑苏 洁癖,不拆不逆

cp @苏梨

【跨年接力/第二棒】【瓶邪】溯行者

*祝大家新年快乐www这次是和往日不太一样的贺文,写的很用心,爆肝码完啦,希望你们能够喜欢

*下一棒是十二点哦,大家不要错过~所有接力的文都可以戳下方 2017瓶邪跨年接力 的tag 观看w

        十六岁那年伊始,我被告知了这座寺庙的喇嘛们所世代守护的秘密。这个秘密本该在我生日那天揭晓,然而不巧的是,我从婴儿时期被送往这座喇嘛庙,却没有人知晓我的生日。大喇嘛告诉我,南迦巴瓦里背阴的山坑之内,有一片藏花海,将我带来的人就埋在那里的冰层之下。但我不能去见她,因为到达那个地方的路线,只有最智慧的上师才有资格知道。

01.
        墨脱的天空总是灰白色的,碎雪积压在庭院的石磨上,目光所及皆是苍茫。我推开破败的红色庙门,按照寺庙的习俗,将门口的雪扫净,为门前摆放的炭炉填炭。卡尔仁峰山终年冰雪覆盖,来这里的客人很少,师傅说,这炭炉是为心意,若有旅人经过,也能够暂时取暖休息。而我从未见过从山外来的人,和带我来到这里的人一样,从山外来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我添完最后一块炭,正欲转身时听到了轻微的“咔嚓”声响。我循声望去,只见一人擎着黑色的相机匣子,露出的半张脸噙着温暖的笑意。那人见我回头,连忙放下相机,立掌于胸口向我微微欠身,道:“无意冒犯,我是个摄影师,方才的画面太美,我忍不住就拍下来了。”他大概在雪地里站了很久,肩上和头顶都落了雪,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的跌下来。他见我不答,试探性的问道:“你可以听懂吗?”得到我的答复后,又抱歉般的挠了挠头发,说:“这位小哥,实在不好意思,你要是介意,我就删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我摇摇头。他的手掌已经冻得通红,耳朵和嘴唇都显出寒冷的青白,我想到师傅说的话,指了指寺庙,说:“里面暖和。”他愣怔了一会儿,将瞪圆的眼睛重新笑眯起来,问:“你是在邀请我进去吗?”我想了想,认为这个说法可以接受,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 他在炭炉边暖了暖手,道:“再等我一下。”然后拿起相机,对准不远处依山而建的寺庙和看不到尽头的房屋,快速的拍下一张照片,喃喃道:“真美啊。”我不解,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熟悉的建筑。他略了我一眼,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,笑着解释说他见过许多寺庙,这种构造的还是头一次遇到,与自然混为一体,觉得颇为壮观。

        师傅常说我没有思考的欲望,而佛法需要体验和觉悟,故我不是个潜心的修行弟子,连他也不能准确看出我的心中所想。但这位陌生人却轻易猜出我的困惑,我的内心像是被一颗石子抛进了平静许久的湖,禁不住泛起丝丝涟漪。我想,也许是因为他从山外来,才能知晓我的想法吧。

02.
        从山外来的人告诉我,他叫吴邪,是来这里采风的。他似乎对喇嘛庙里的一切都充满兴趣,用相机拍唯恐亵渎,于是拼命的用眼睛记录下来。他的眼神停留在密布的经幡上,停留在佛龛内的释迦摩尼像上,停留在星星点点摇曳的酥油灯上,最后饶有兴趣地停留在我的脸上。他的目光不使人觉得厌烦,我并未觉得不妥,便任由他看着。

        寺庙里的构造颇为复杂,没有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。我带他回到了我的房间,告诉他可以随意,只是不要走去太远的地方。师傅留下的课业还未完成,我坐在卡垫上抄写经书。他卸了包裹,盘腿坐在我的对面,托着下巴看那些梵文写成的经卷。他看得认真,我有些惊讶于他能读懂佛法,酥油灯的光影投射在他的脸颊上,使他垂眸的样子变得十分平和宁静。我停笔看他,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,下巴蓄着参差的胡茬,头发有些油腻的贴着脸颊,但皮肤很白,这让他看上去不显得过分邋遢。
吴邪同我一道吃了晚饭,一口气吃掉不少的糌粑粥,捂着肚子满足的叹了一声。师傅问他从哪里来,他说他居无定所,说不上从哪里来。师傅又问他有何打算,大雪快要封山了,若再耽搁恐怕要在这庙里度过墨脱的寒冬。吴邪想了想,轻声回答说:“到处都是寒冬,或许该回去了,又或许这庙里的炭炉才是最暖和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 他还没决定是否留下,只是今天时候已晚,于是他坐在我的屋里,捧着一碗酥油茶兀自喝的香甜。我剪完酥油灯芯回到房里时,他正捧着相机翻看,见我回来便抬手招呼我。我坐在他身边,他将他拍过的景色一张张放给我看。吴邪的拍照技术很好,那些雪山和湖泊在他的相机里闪烁着触动人心的美好。在寺庙门口拍摄的那张照片是他拍过的唯一一张人像,他说他不太擅长,但这张照片他非常喜欢。

        我从未拍过照,这是第一次在别人的镜头里看到自己的样子。吴邪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会把这张照片洗出来,等下次见面时再送给我。

03.
        吴邪悄悄问我在寺庙里能否洗澡,我想了想,点点头。雪山上温度太低,没有封山的日子我们会定期去山对面村子里的公共浴室洗澡,冬天来临便没有办法,只好自己烧水冲洗身体。吴邪说外面有很多人不了解藏传佛教,以为阿卡们只有在重大事情时才会沐浴。我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,所以没有接话。他大概以为我在意这份误解,凑到我颈边嗅了嗅,笑道:“也是,你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 山上的水煮不沸,吴邪此时也没什么讲究,和我窝在厨房守着火苗攒动。夜里的墨脱星子满天,隐约的星光洒在窗棂上,吴邪抬起头对着那片小小的天空出神。我不知道他从这片天空看到了什么,但他的神情里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,甚至超越尘世的味道,仿佛大彻大悟之人一般平和慈悲。我从这一刻起开始相信吴邪来到这里不是偶然,他该是拥有佛缘,受到指引才来到我的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 我和吴邪将木桶搬回房间里,他擦了擦脸问:“就在这儿洗?”我点头,道:“我可以回避。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在我头上揉了两把,说:“都是男人有什么避讳的,这是你睡觉的屋子,我是怕弄湿了地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 他浸在热水里,舒服的缩在一起,下巴也埋了进去。我从身后扶着他的肩膀,让他坐起来一些,向水里加了些香料。这里的阿卡们都用这种印度的香料洗澡。吴邪撩起一碰水放在鼻尖,回头道:“这是你身上的那种味道?”我“嗯”了一声,答道:“你刚才说好闻。”他又笑了,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,抬起湿漉漉的手捏住了我的脸颊,说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 吴邪躺在我的枕边,香料的深沉味道也掩不住他身上那股从山外带来的气息,像山谷里纯净爽朗的风,像草原上温暖炙热的太阳。

04.
       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,吴邪已经不见了踪影。我怕他在寺庙里迷路,匆忙出门寻他。我去了附近的院子,遇到仁波切师兄时他叫着我,问我是否在找从山外来的贵客。我点点头,他指了指寺庙正殿的方向,说贵客已经在那里许久了,上师要见贵客,而他正要去传话。

        上师这几日在禅房修行,甚少见人,不知从何处知晓有贵客到来,又为何要亲自见吴邪。我和师兄走到正殿,见吴邪正拿着剪刀修剪酥油灯芯——这本该是我的工作。他竟做的如此有条不紊,一举一动间都仿佛将这动作重复了千次万次。师兄说明了来意,他抬起头来,俯身回礼,说:“麻烦您带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师兄将带路的事务托给了我,我和吴邪从屋后的木梯一阶阶向上。小路很长,爬到中段他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。我想去扶他,他摆了摆手,说:“怎么能让小孩扶。这也就是在高原,不然我能再爬十个这么长也不喘。”我没有反驳他的逞强,只是默默的放慢了步速。他问我:“你们大喇嘛严肃吗?”我道:“上师是大智慧者,你见了便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 我听他语气,只当他在说些活跃气氛的话,瞥见他神色时才发觉他的唇角紧抿,眉心团蹙,远不如他话中表现的那么轻松。我送他到禅房门外,请他进去,他向内瞅了瞅漆黑一片的屋子,道:“你呢?”我道:“我在门外等你。”他点点头,脊梁挺得很直,隐没在房间的黑暗里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在心里默诵佛法,渐渐忘却了时间。吴邪从屋里出来时,我也从冥想的世界中退了出来。他与任何一个接受指引的人都不同,不是感激的,欣喜的,他仍旧保持着那份宁静,和那份亲和的笑意。他说:“小哥,我决定留下了。”我不觉得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,卡尔仁峰山的冬天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残酷的。他又拍了拍我的头顶,接着说:“我想趁着大雪还未真正来临,去雪岭的岩洞里修持。”

       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这种贸然的行为也许会要了他的命。吴邪拉着我从木梯向下,道:“别担心,我只待三天,大喇嘛也是同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 上师做出的决定,我无法再提出异议,只能在吴邪收拾好行李后,陪他去往雪岭上的岩洞。

05.
        闭关苦行需要顽强的信念和虔诚的心灵,吴邪对佛教算不上深入了解,我不知道他为何产生了这样的念头,上师又为何同意他这样胡闹。好在岩洞旁盖着一间小小的僧舍,虽谈不上暖和,但能够遮挡风雪,稍稍抵御寒冷。我每日午后送少量的糌粑和酥油茶给他,这是修行的规矩,但我怕他难熬,就偷偷的多带一些吃食给他。他大概是发现了,接过东西时总意味深长的冲我笑。

        佛舍离寺庙不远,在岩洞里时,能听到金刚铃和唱诵祈请文的悠长声音。这佛唱于我感悟,是对身心的洗涤,而在吴邪心中,又不知做何感想。我原以为吴邪顶多待上一日,知道修行的不是儿戏便能知难而退,但他没有。那三日他在岩洞里盘膝而坐,清净六根,观想颂咒。我送饭给他时,他也只是笑笑,不与我说话。我坐在他身边,与他共同度过一段完全沉默的时光,然后收拾好碗筷,再与他沉默的道别。

        第四日一早,卡尔仁峰山下起了大雪,我去佛舍接吴邪的时候,他正站在岩洞前,伸手接住一团雪花。他身披着红色的喇嘛袍,成为了漫天白色中唯一的一抹色彩。我忽然意识到他并非温暖的,他既不像风,也不像阳光,他像这墨脱雪山最深处的雪,包容一切,却唯独忘却了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 雪越下越大,不一会儿就没过了小腿。吴邪走的很吃力,每一步都陷进积雪里,我没有绳索,在争得他的同意后,便拉着他的手快速的通过雪山。回到寺庙里时,我和他几乎浑身僵硬,只剩下手心里贴着对方的温度,散发着微微暖意。他窝在炭炉旁指着我笑,融化的雪水粘在他的发梢和睫毛上,他说:“我们俩简直像雪人一样。”我将浑身的雪掸净才靠到炉子旁,渐渐复苏的四肢传来刺痛的痒,吴邪看了看我的手,又低头比了比自己,将手掌摊平和我相对,道:“刚才就发现了,你这两根手指比一般人长好多。”我还未回话,他又笑眯眯的凑过来,说:“小哥,你笑起来真好看。”

  
       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,竟是在不自觉间笑了起来。

06.

        寺庙里有一百二十七间屋子,有些甚至连我们也没有去过,但吴邪一直没有提出单独住,就这么在庙里安顿下来。他披着喇嘛袍,剪酥油灯芯、做佛法、抄写经书,和真正的喇嘛已经没有太多区别。

  那天我和他被安排去整理经卷,推开门后他停住了,久久地凝视着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画,画里是一片辽远宽阔的湖泊,在雪山里,它几乎算得上是一片海。我同样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,这里原本不悬挂任何东西。这一刻,我真正的体会到了自然的神圣和美,吴邪也是一样,他问我:“你知道它在哪里吗?”我摇摇头,近距离的观察起这片颜色绮丽非凡的湖泊,湖面上似乎有雪山的倒影,我道:“这是岗仁格博峰。”

  “我想拍它。”他笑起来,眼睛里亮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光彩,“等冬天过去,我能进山吗?”

  “很难。”我实话实说,“那是喜马拉雅山的腹地,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。”
   
   吴邪看起来有些沮丧,牙齿咬住唇肉来回碾了碾。从他的神情里我看出他没有就此放弃,他想去那里,就像前去朝圣的信徒。但我不同,喇嘛对于人世间的好奇心有一种特别的控制力,追寻也许无果,执念或是业障,无悲无喜,亦是无忧无怖。

  “我曾经告诉别人,我要进到这雪山里来,他们也是像你这么说的,但我还是来了。”吴邪转头看我,“我会去的,哪怕不是现在,迟早有一天我能拍到它的。”

  “你觉得呢?”他反问我。我该是让他死心的,可他坚定的回答让我说不出话。我合拢双手,微微点头,他“扑哧”一声笑弯了腰,有模有样的学我的样子比出手势,向我微微欠身。

 
  “你是想看我拍的照片?还是跟我一起去看?”

  这样的邀请,我没有办法拒绝。

07.
    吴邪离开那天,山上的大雪终于停了。他像往日一样,起床,收拾被褥,去正殿修剪灯芯,盘坐在最后一排的卡垫上默诵经文。我看着他,似乎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。他收拾好的行囊就堆放在屋子门口,来时穿着的那件冲锋衣也被拿了出来,我轻摇着铃杵,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。人与世界的联系皆是业力牵引,我不曾想,所以无所欲无所求。但我看着他,心中那盏长明灯的烛光却开始摇晃,山外来的人终究要回到山外去,我所有的,仍旧是一件僧袍、一串佛珠而已。

  他背对着我脱下喇嘛袍,将其叠好放在一旁,套上自己的防寒服和冲锋衣。吴邪很瘦,动作时背后的琵琶骨一耸一耸,突出锋利的线条。他异常缓慢的整理好了一切,扣上帽檐,走向门口时回头看我。我觉得我或许该说些什么,但我不擅长相遇,更不擅长离别。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我,神情像是初遇的那个晚上,他望向墨脱夜晚的星空。“你要和我一起走吗?”他一直在犹豫,手指绞在一起,嘴唇蠕动几次才终于说了出来。我不语,他便笑了,说:“果然是这样,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。”

  若是相遇是佛缘,那么分离同样也是,既是缘分,又何必伤心。我合拢手掌向他告别,他勉强的勾起唇角,拍了拍院子里那块半人高的石头,说:“你就像它一样。”我不可置否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将情绪消化干净,朝我挥手,道:“再见,小哥。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把照片带给你的!”

  原来他一直记得对我的约定。

08.

  时间是人们的良方。我知道吴邪不会再回来了,山上的日子大约也会在城市的繁杂喧嚣中被渐渐消磨遗忘。这样其实很好。只是下一个冬天来临时,我看着庭院里的石桌石凳,看着墙角下光秃秃的积雪,会偶尔想起吴邪在的时候,他不知从哪间房里找出很多塑料的假花,将它们一簇簇的插在雪堆里,从远处看姹紫嫣红,非常漂亮。他弄累了就随手推掉石凳上的积雪,在我还未来得及阻拦时便一屁股坐了上去,片刻后又喊叫着跳起来,揉着屁股喊冷,骂我为什么不知道提醒他,只知道看他笑话。

  冬天过去后,我曾独自前往岗仁博格峰。雪山腹地与喇嘛庙相连接的地方,几乎可以算上一片悬崖,陡峭险峻。波仁切师兄告诉我,那里不是一般人可以到达的地方,我孤身一人,会更加危险。然而我还是出发了,大雪停歇之后这里的路好走许多,我拿着冰镐敲击着路上的冰晶,敲击声与漫耳的风声交织在一起,宛若远方有人擎着金刚铃为我指引方向。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片湖泊,美景只见有缘人,若吴邪在这里的话,大约能见到它的真面目吧。

  我并不沮丧,重新回到了寺庙里。寺庙门前的炭炉还烧着,一点积雪也无。我伸手在暖炉边取暖,听到庙门被推开时闻声望去,猛地被亮光闪了眼。我闭上眼睛躲了躲,还未睁眼就被人撞进怀里,那人紧张的抚摸着我的眼皮,道:“对不起对不起,忘记关闪光灯了。小哥你没事吧,我……”

  我摇摇头睁开眼,眼前挥之不去的白色光点使我看不清楚他的脸。他的发丝柔顺,下巴洁净,比起两年前我第一次见他,竟看起来更加年轻。他放心的长舒一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,笑道:“两年不见,长大了。”我点点头,外面风大,我引他进门,他拉着我外袍的衣袖,笑意里带着些抱怨,说:“怎么还像个闷葫芦似的,见我都不表示表示。”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回来,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。他看出来了,问我:“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来了?”他见我点头,愤愤的撇了撇嘴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塞进我手里,说:“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,拿着吧。”

  我攥着那张相片,一股暖意涌上心头。他倚在墙上抽烟,笑眯眯的看着我,说:“怎么样,这次要不要考虑跟我走。”

09.

  上师要见我,这次是吴邪送我到了禅房门口,站在门外等我。房间里漆黑一片,只有一个地方透着微弱的光亮,那里原本是一扇窗户,后来用很厚的毛毯遮住了,那些微弱的光亮是从腐烂的细小孔洞里透出来的。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,当我看向黑暗的角落时,那里亮起了一点火星,紧接着所有的酥油灯都亮了起来。上师端坐在上位,慈爱的笑着,对我说:“到这里来。”我坐在他的面前,他问我:“你从哪里来?”

  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,我的记忆开始于这座喇嘛庙,关于那个人的事情,我一无所知。于是我盯着点点星光不语。上师又问:“你的心在哪里?”

  师兄们曾说我像是丢失了目的地的邮差,师傅告诫我要寻得本心去思去想,吴邪也拍着那块半人高的石头,说我像它一样。我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,我甚至不知道所谓的“心”指的是什么。上师长叹一声,轻声道:“你该去找到它的。”我等待着上师为我破除迷雾,然而他却说:“去山外的世界看看吧。”

  吴邪脚边落了不少烟灰,见我出来便抬脚蹭了蹭。他像是早就知道上师会让我走,兴致勃勃的跟我讲他这两年的所见所闻。“你有想去的地方吗?”我想了想,那些山外的城市与我而言不过是不尽相同的名字,于是我道:“你来定。”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,说:“放心吧,包在我身上。我们先去拉萨,之后走到哪算哪,你有喜欢的地方就告诉我,我们可以住下。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,仰头憧憬道:“第一次有人陪着旅行,感觉有点期待。”我轻笑一声,拉住他的手,说:“看着脚下,小心台阶。”
  
  我离开了寺庙,和吴邪租车到波密,再坐大巴到八一,最后来到拉萨。我们在拉萨只待了两三日,便买好了车票,踏上了青藏线绿色的铁皮车厢。他问我:“你期待吗?”我看了看窗外拉萨高原的天空,朝他点头,在拥挤的人群中握紧了他的手。

10.

  第一年我和吴邪去了很多地方,过年时正巧停留在杭州。他似乎对这座城市有着特别的感情,我看出他很喜欢这里,但他却总想着要离开,如果不是临近年关车流拥挤,他一定不会选择在杭州过年。我问过他为什么,他没有正面回答我,摆着手说是我想多了,他只是觉得我在北方生活了那么多年,怕我不习惯南方的甜口,才想着要走。

  他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,我想他一定曾经在这里住过许多年,或许这里就是他的家乡。我忽然觉得奇怪,他向我讲述的所有故事都是从他成为摄影师后开始的,而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仿佛是他心里的一片禁区,被锁封死,绝口不提。

  我们两个租住在西湖边的民房,过年时很热闹。他吃着糖葫芦口齿不清的指挥我贴春联挂灯笼,旁边邻居家的胖子路过,笑说:“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!”胖子是北京人,说话时有腔有调,吴邪也跟着学,说:“那是,我对我弟弟是一等一的好。”语罢他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喂给我,道:“不怎么好吃,你尝尝?”

  很酸,我尝了半颗他就移走了手,捂着腮将我咬过的半颗吞进肚子。他“嘶”了几声,酸的眼睛都眯了起来,说:“下次这家不能再买了,尝到甜的再给你吃。”

  三十多岁的人了,看起来还像个孩子。

  他不知道我祖籍是哪里,于是过年既买了汤圆,也准备了饺子馅。“包汤圆太难,咱就别尝试了,包饺子可以试试。”他擀出一叠圆圆的饺子皮放在案板上,手把手的教我包饺子,我已经和他差不多高,他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,下巴枕在我肩上,毛绒绒的鬓发蹭着我的脸颊。他喜欢将馅填的很满,包出的饺子圆滚滚的躺在篦子上。我和他手上都是面粉,他故意在我脸上捏了两下,说:“学挺快的,交给你了,我继续和面。”我用手背抹脸,随手在他脸上也蹭下几个手印,答道:“嗯。”

 我包的饺子不够严实,煮在锅里有几个漏了馅,肉团滚进水里,成了一锅饺子汤。吴邪捧着碗笑的直不起腰,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,又递到我唇边,道:“尝尝熟了吗?”我张口接了,咀嚼了几下就被硬物硌到牙齿,我将那东西吐出来,看向吴邪,他呆愣了一会儿,问:“这都可以,我就包了这么一个!”他气呼呼的叉着腰,嘴角却止不住扬起,说:“这是福分,拿着吧。”

  能遇到吴邪,也是一种福分。

  在这样的日子里,我恍惚间明白了,我的心在哪里。

11.

 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,所以我和吴邪在一起的日子里,总是在他生日那天一起过。他仍旧那么年轻,甚至更加年轻,这让我有些高兴,他不会再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个孩子。

  我们定了蛋糕,正碰上邻居家的胖子,胖子摸着下巴打量我俩半晌,问:“最近越发觉得了,你们俩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?”吴邪用眼睛偷偷瞄我,打趣说:“死胖子,别欺负我弟弟长得着急。”他和胖子关系不错,时常喜欢斗两句嘴。胖子的爱人是个云南的姑娘,围着围裙从门里探出头来,笑说:“你俩多大人了,让小张看笑话。”吴邪指了指手里的蛋糕盒,说:“就是,多大人了。我和我弟弟过生日去了,别叽歪啊。”胖子这才挥挥手,说了声“生日快乐”,临走还不忘又补一句:“你和小哥一天过生日啊?真不像是双胞胎。”

  “行行行,我就当你夸我弟弟长得好看了。”他伸手在我肩上推了推,说:“别偷乐了,回家吧。”

  我渐渐地学会了准确的描述自己的心情,每年和吴邪一起过生日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。这样平淡却安稳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们共同生活的第五年,那时我终于意识到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地方,我将我的疑问问出了口,在第五年的生日时,他告诉了我那个秘密。

  那是个他想要隐藏,却不得不被人发现的秘密。

  他将蛋糕放在桌子上,拆开盒子,从袋子里取出几只蜡烛。“这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。”蜡烛是数字型的,他将那两根插在靠我这半边的蛋糕上,就像他往年所做的一样。他总是不为自己点蜡烛,他说他年纪大了,再没有什么想要靠许愿实现的愿望。但这次不同,他手里还有着两支蜡烛,攥的很紧,几乎快要将它们捏碎了。我看不清那上面的数字,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胛,道:“吴邪?”他剧烈的颤抖了一下,面色苍白的宽慰我,说:“我没事,你不是问我,为什么我看上去越来越年轻了吗?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。”

  他艰难的抬起胳膊,指节用力到泛起轻微的白色。那一刻我不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,如果这是揭开他的伤疤让他更加难过,那我宁愿什么都没有问过。我从身侧抱住他,他的手自然的勾住我的腰,头抵在我的腹部,他说:“别担心,我迟早要告诉你的。”他将手里的蜡烛插在蛋糕上,不言不语的抬头看我。我看着那两个数字,几乎以为是吴邪在与我恶作剧。但他的表情是认真的,他站起来挡住我的视线,捧着我的脸颊与我对视,道:“这是我六十岁的生日。”

  “我的生命,是与你们相反的。”

12.

吴邪讲了这样一个故事。

有一个人生下来便是衰老的模样,看到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,没有人相信他能够活下来。好在他的父母仍旧爱他,即使他在众人的嘲笑和异样的眼光中成长,他仍旧健康的长大了。与所有人一样,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,他的父母惊喜的发现那份衰老从他脸上褪去,他在不断的变得年轻,不断的追溯着时间的河流。但这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,他是这个世间的异类,他无法和他的朋友一同成长,无法和他的爱人长相厮守,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母衰老死亡,他曾经的同学们两鬓花白,而他站在被正常时光所抛弃的岸上,无力的与所有人渐行渐远。

    这个故事是属于他的。我的耳朵分明听明白了,但我的心却像是被漫天风雪掩埋。我好像刚刚寻找回属于我的心脏,又被现实狠狠的撕碎。我想质问智慧的上师,为何要让我找寻心的方向,难道只是为了品尝这份如刀割如冰冷的心痛。吴邪握住我的手,他没有使半分力气,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刚才那些话被耗尽,疲倦的像是一位老人。

  “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讲这个故事。”吴邪笑着说,“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。”他松开手,落寞的转过身。“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生命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少年,变成婴儿然后死去。小哥,你可以继续去寻找自己的心,我大概不能再陪着你了,我……”

 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,对他说:“我的心,在你这里。”

  我爱他。
  
13.

  我和吴邪共同生活了十年,他的年龄不断倒退,因此我们不得不频繁的在各个城市间辗转。他为此表示抱歉,时常会提起让我离开的话题,但我总是觉得时间还早,只要还有机会能够让我陪伴他,我便不会轻易离开。第十年的时候,我们又重新回到了西湖边,他对我说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,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,像是人生被画上了快要终结的完美句号。

  他说这话时已经是十六七岁的模样,我们的年龄完全调转,我摸了摸他的头顶,这么多年过去,我仍旧无法学会如何安慰他。我希望他不但教会我拥有心,还能用更多的时间来教会我如何去使用它。但他做了最后的决定,用一种完全无法商量的决绝语气说:“小哥,我们去墨脱吧。”

  十年后的墨脱与原来大不相同,背包客和朝圣者拥挤在这个被称作莲花盛开的地方,我和吴邪穿越人潮,登上昔日的卡尔仁峰山。雪山是不会变的,它依然默默地矗立在那里,积雪不化,悬崖不平。吴邪急切的想要寻找到岗仁博格峰,去见一见宝石一般镶嵌在雪山里的湖泊,于是我们只在寺庙里休息了两晚,恢复体力后便踏上了通往雪山深处的道路。

  风压很大,我和吴邪带着护目镜也无法看清前路,但是我们不能停下,吴邪也并不想要停下。十年的风雪使这段路途变得比我独自一人进山时更加难走,吴邪单薄的身体在凛冽的风中瑟缩着,仿佛一只精疲力竭的鸟。他大约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,所以才会在见到经卷房里的对我说,他终究有一天会去到那里。

  人们常说喇嘛能看到因果,难道因我不是潜心修行的弟子,才会被命运推着向前行走。我能感觉到时光的河流漫我的膝盖,淹没我的胸膛,而吴邪站在岸边,眼含泪水向我挥手。
  吴邪是那片湖的有缘人,我们在一天后终于看到了它。它的美时直接而震撼的,掩盖心中的一切妄念。吴邪面对着海一般的湖泊,跪下身子等身长叩,他的膝上和额头都沾了雪,看向我时扑簌簌的落下来,像极了我初见他时的样子。

  “就送到这儿吧。”吴邪对我说,“该结束了。”

  我抱着他,他踮起脚亲吻我的嘴唇。太冷了,他贴上来的时候像是一块石头硌着我,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放手。

  我知道他要走了。

14.

  上师曾说,生来就没有欲望的,是石头,先有了再失去,才是佛。很多年后,我盘坐在漆黑的禅房里,看着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点亮光。我曾被认为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头,现在却被人们称为活佛。我不再执着因果,但我仍然记得那张泛黄的相片,那顿煮烂的饺子,以及那个在雪山上与我道别的人。

  小喇嘛敲响了禅房的门,说:“上师,有山外来的人要见您。”

  我点燃手边的酥油灯,点点星火中胖子坐了下来,将怀里的襁褓递给我。襁褓里的婴儿睁开眼睛看我,原本缩在一起的手臂朝我伸开,“咯咯”的笑了起来。

  “吴邪本来不让我多事的。”胖子道,“但我觉得我应该带他来。”

  我点点头,真诚的向胖子道谢。感谢他让吴邪在最后的时光里拥有朋友,也感谢他将吴邪重新送回到我的身边。

  我带吴邪回到我们一同居住过的房间,门口的石头还摆在那里。怀中的婴儿看到那石头又笑了起来,短胖的手指塞进嘴里发出模糊的笑声。我将他背在背上,用凿子和铁锤敲打石头。我想让他看到,是他教会这样一块石头,该如何拥有心的形状。

  石头凿成的那天,吴邪发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声响亮的啼哭。

15.

  十六岁伊始,我知道了这座寺庙守护的秘密,南迦巴瓦里背阴的山坑之内,有一片藏花海,将我带来的人就埋在那里的冰层之下,那是我的母亲。如今,我抱着吴邪,在僧人吹响的法号声中,将他送往藏海花海。

  我与世界的全部联系,都葬在那片花海里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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