薇安_

一.
“你听他都不说话，他是不是个哑巴啊？”

“你小声点，哎，长这么好看不会说话，真是可惜了。”
  
少年低着头无知无觉的走过去，他紧了紧背包带，在阳光正盛的校园里，生出一阵阵冰冷的绝望。

晃着腿坐在树荫下的女孩子们，咬着冰棒毫无顾忌的聊着八卦谈笑风生，不远的操场上男生们的呼喊和篮球碰撞地面的声音混杂，旁边的教室里拖堂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减数分裂的特点。但这一切都和他无关。

他的耳朵里，只有枯燥刺耳的蝉鸣。

二.
他的童年是无趣的，也许在别人看来那是种悲哀——但他并不觉得，他见过那些人都没见过的旖旎美景，听过那些人都没听到过的沉鱼出听。在小小的琴房里，他见过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意义。

还没长开的小孩子，废了点儿劲才跳上琴凳，腿堪堪踩在踏板上。一本正经的掀开琴盖，翻了两页谱子，白皙的手指停在琴键上，像只短暂停留的蝴蝶。

很多人夸他是天才，只有他知道他有多努力。他是喜欢的，他能看到他眼里的光芒，他认认真真的练习发声，将很多大人都唱不好的歌演绎的沁人心脾。他往往板着脸对着复杂缭乱的五线谱和小蝌蚪，却不一会儿就对他笑了，伸长胳膊要牵手，才安生练习起来。

他就这么牵着手带他走过阴霾，如今却像自己迷失了方向。他不愿看到他这样，那个笑起来分外好看的孩子，他愿意把一切美好都给他。

可往往就是天不遂人愿。

三.
那十天对于他来说，是再也醒不来的噩梦。

四.
“为什么……是我。”他看着他大哭，眼泪拼命的淌下来。而他什么都做不到，他只能牵过他的手，给他一个拥抱，把他的眼泪藏进他的胸膛。

少年的眼泪流进他心里，至今都没有蒸发。

五.
 “吴邪。”

少年松开拉着背包肩带的手，抬起头对他笑了。

六.
张起灵是个没人要的孩子。

从小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以此取笑他，又笑他不常说话，是个哑巴。他不在意，却有人比他更上心。吴邪会用小小的手掌拉住他，对他说：“小哥，我就是你的家人。”

他的母亲早逝，父亲没时间顾他，起居虽有保姆照料，但谁也不会给他关心和爱。

直到吴邪出现。

吴邪常拉着他回家，把他带到他父母面前。年轻的父母也心疼他，几乎成了他幼年的半个家长。吴邪就像他所说的那样，渐渐走到他心里，成为他最重要的亲人。

 也是他爱的人。

七.
吴邪跑到他身边去，笑眯眯的拽着他袖子，轻声叫了句“小哥。”然后松开手，打手语问他中午去哪吃饭。

张起灵从书包侧面拿出保温杯，拧开盖子递给他。冰糖雪梨的味道甜甜的，还冒着点热气，吴邪抱着吸了两口，咬了个梨块慢慢的嚼。他眨巴着眼睛戳了戳张起灵让他说话，那人才道了句随你。停了半晌又说，吃辣不行。

吴邪一脸可惜的点点头，把水杯塞回张起灵怀里，又朝他比了几个手势，问他：“那就还去食堂点菜吧？”末了有慢吞吞的动了几下，有点犹豫的看他。

天气热，他喝了点热水额头上就开始冒汗，张起灵用拇指蹭了下，想了想点点头，道：“就这一次。”

吴邪欢天喜地的应了。

张起灵站在冰柜前问他要哪一种，吴邪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，下巴搁在他肩上，想了会儿，指了指糯米糍。

他付好了钱，放了一个在吴邪手里，顺手撕开自己那份的包装。吴邪抬手拦了他一下，做了个捂一会儿再吃的动作，他挑眉疑问，吴邪四指弯曲戳脸颊，拇指食指相互碾了下，又比了个好。

还不忘又用唇语骂了他笨。

捂软了之后确实好吃些，他看了眼吴邪，有点好笑的看那人嘴巴边一圈糯米粉。他点点嘴角，吴邪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了眼神，狠狠地舔了圈嘴巴。

吴邪盛饭占座位，他去拿菜。虾仁百合，芹菜炒猪肝，凉拌三丝，又拿了一小瓦罐豆腐鲫鱼汤——豆制品，动物内脏和鱼都对咽喉炎有益处。

吴邪看见他拿猪肝就笑了，问他小时候没吃够？张起灵没解释。他皮肤白，小时候吴邪以为他贫血，不知道他哪听来的猪肝补血，常常拜托吴妈妈炒猪肝，再带到学校偷偷塞给张起灵。

八.
以前吃饭的时候，总是他在说，张起灵在听，偶尔应两句。现在他没法说了，整个饭桌都显得很安静，反而是张起灵偶尔问他一些好回答的问题，让他不放下筷子也能很好的表示。

张起灵是个很温柔的人，他一直都知道。

“小哥你决定好文理分科了吗？”他一只手打字在手机上，举着屏幕问张起灵。那人抬头看他一眼，道：“学理。你呢？”吴邪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想好，“不过想和你一起，才觉得有动力”张起灵淡淡笑了，道：“选你喜欢的。”

吴邪在心里说我就喜欢你。

张起灵打开瓦罐盖子，一手拿过吴邪的筷子，一手拿着汤匙在里面仔细的搅拌，看到碎刺就挑出来。张起灵拿筷子很稳，像他这种实打实的学过各种格斗技的人，对自己的力量控制力都很有把握。他曾经很是羡慕，缠着张起灵教他。但张起灵心疼他弹钢琴的手，只教他简单防身，告诉他够用了。

张起灵把鲫鱼汤推给吴邪，吴邪舀了一勺吹了吹，也不顾旁边有没有人看，举着勺子喂到张起灵嘴边。张起灵自然的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汤，他笑眯眯的又喂了一次，才安生的自己喝起来。

“吃鱼小心。”

他心下一暖，手比划出一句“小哥，你现在说话和我妈好像啊。”张起灵带了点笑意，左手在太阳穴旁伸直，拇指对着太阳穴，而后收回手指握成拳。

九.
有次很重要的唱歌比赛，吴邪紧张的前几个晚上都睡不好。比赛前拽着他，手指热热的，手心满满都是汗。嘴里一直念叨着唱高音劈了怎么办忘歌词了怎么办弹错音了怎么办，他不会安慰人，只是紧了紧吴邪拉着他的手，跟他说你行的。

吴邪红着脸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，道：“小哥你要一直看着我啊！”

当然会一直看着你的。

他看着吴邪一身白西装，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。他看到少年深深地吐了口气，提起手腕轻轻放在琴键上。

“不管世界尽头多寂寞
你的身边一定有我
我们说过不管天高地厚
想飞到那最高最远最洒脱
想拥抱在最美丽的那一刻
想看见陪我到最后谁是朋友
你是我最期待的那一个”

毫无悬念，吴邪拿到了第一。所有人都在感慨一个天才的诞生，但他觉得这是公平的，对得起吴邪的用心和热爱。

吴邪抱着水晶奖杯跳到他怀里，“小哥，我做到了！”

那只水晶奖杯和吴邪琴房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放在一起，在他眼里那既是吴邪的荣誉，也是他们相伴的记忆。

但吴邪把他们通通锁了起来。

十.
张起灵手指很长，吴邪一直想教他弹琴。他第一次教他弹的曲子是《天空之城》，他俩坐在一个琴凳上，紧紧贴着。他摆好手型，让张起灵握在他手上模仿。张起灵手指上有层薄茧，一覆上来他就觉得有些痒，好在张起灵学的很快，手指又有力，没一会儿就学的像模像样。

张起灵慢慢的将整首曲子都弹下来给吴邪验收，吴邪开心的抱着他脖子，心想小哥果然很适合弹钢琴。再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，他留张起灵住下来，明天再走。

吴妈妈又抱了床被子来铺好，笑语莹莹的嘱咐张起灵晚上睡觉小心，吴邪睡相不好别被踢下去。吴邪恼着说才没有，结果还是红着张脸抱着被子睡在外侧。没想到张起灵推着他连人带被子推到里侧，他被卷成个春卷，眨巴着眼睛看张起灵面对着他躺下，摸了摸他的脸，跟他说晚安。

“晚安，小哥。”

谁也没想到这是他用自己的声音说出的最后一句话。

十一.
张起灵睡觉一直很轻，开始他以为吴邪只是真的睡姿不好，来回翻腾。后来听到他有些难受的低语才觉得不对，从被窝里摸到对方手臂，手掌下的皮肤烧的滚烫。

“吴邪，吴邪，醒醒，你发烧了。”他连忙起身托住吴邪后颈，一把把人从床上抱起来。吴邪烧的眼睛都睁不开，只轻声哼唧着嗓子痛，一只手死命的抓着他胸口的衣服，他觉得皮肉下的那颗心也一起被抓住了，心疼的要命。

吴邪的爸爸立马开车去医院，他半抱着吴邪靠在后排，怀里的人一直在喊痛，吴妈妈坐在一旁红着眼眶拉着吴邪的手。

谁都没想到，这场发烧带走了吴邪所有的梦想。

十二.
他不知道自己烧了多久，只记得每天看到的世界都像掉进了染缸，纷乱的色彩和模糊的光影。所有人的声音都很遥远，仿佛隔着水面。他湿淋淋的泡在里面，没有人能救他上去。

他猛然坐起身，手上的针头被他扯的一歪。张起灵趴在他手旁边，睁眼就看到回血了的针管，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手拔了针头，替他按着针口。

“小……哥……”吴邪一张口就愣住了，他的嗓子依旧剧痛，却没想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呼呼的带着气声，像只破洞的风箱。

他看着张起灵苍白的脸色，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，挣扎着起身去看床头挂着的药单，而张起灵死死的按住他的肩膀。

“吴邪，你冷静！”

他拗不过张起灵，整个人卸了劲垂着头。他想问他还能不能在说话，能不能再唱歌，但他问不出口，他怕听到答案。

他从没想过唱歌对他意味着什么，这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，从没想过有一天老天爷会残忍的把这部分从他生命去割离。

从此他变成了天才的哑巴。

十三.
吴妈妈回家去给吴邪做饭，于是他陪着吴爸爸去了医生办公室。医生看到他们来很抱歉告诉他们，也许吴邪再也不能正常说话了。

他会失去他的声音，即使恢复的好，也会变得嘶哑破碎，难以入耳。

他不敢相信，那天还哼着音调教他弹琴，抱着脖子叫他小哥的人，就这么突然地不能说话了。他想起吴邪说很羡慕别的孩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玩儿，但他从没有因此耽误练琴开嗓的时间；他记得他生日时许愿要唱一辈子歌，也要赖着自己听他唱一辈子的歌；他满心都是他站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，有人赞叹那是天籁之音。

有人说生病无非是自己走一遭，别人看热闹。但他突然领悟另一种心情，宁愿是自己替他走这一遭。

该成为哑巴的，不该是他。

十四.
他的父母尊重他了解自己身体的权利，于是同意把病例给他。

他翻开病例，半天没有说话。抬头看见父母含着泪光看他。

急性水肿性咽喉炎。

十五.
张起灵来吴邪家看他，正巧赶上吴邪正蹲在琴房里收拾东西。吴邪对着他很轻的扬了扬嘴角，然后继续低头把所有的谱子叠放在一起，放进一个大纸箱里。

他蹲下去抓吴邪那双弹琴的手。他最不愿的就是看到吴邪放弃，也许这很残忍，但他希望吴邪能继续坚持下去，哪怕是日后只能弹钢琴。

吴邪冲他摇摇头，从他手里挣脱出来。

十六.
他本来不想哭的，他看着自己手里天空之城的钢琴谱，第一次放纵自己流眼泪。

他真的再也不能唱歌了。

十七.
“小哥，建筑系报道在那边，我先过去了，一会儿短信联系。”吴邪翻动着手指，引得不少人停下看他。

他弹琴的手指一直很好看，比划手语的时候漂亮的不得了。

张起灵冷冷的看了眼驻足的人群，而后收了眼神挂了些笑意，对面前人说“好。”

自己转身去了医学部报道。

十八.
他记得那天张起灵抱着他，有些慌张的擦去他的眼泪，小心的像捧着宝贝。他那么寡言的人就只好死命的圈住他，笨拙的抚摸着他的脊梁。

然而他却说出了那么动听的话。

“吴邪，你别哭，也别怕，好不好？我现在每天都在很认真的学习，看医术，改掉不用心。我会考上医学院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。”
“所以你别怕，也别哭。”

尾声
“怕吗。”
吴邪看着明晃晃的手术灯在他头上亮起，闭上眼睛笑了。
张起灵看着他的唇形，定下心神。
“手术准备，麻醉。”

“只要你看着我，我就不怕。”

当然，我会一直看着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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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尝试转换视角的写法，但愿大家能看得懂。
自我感觉还是个蛮甜的故事XD
虽然写的时候自己心里挺难过的
吴邪唱的歌是苏见信的《天高地厚》，很喜欢歌词
你们猜小哥的手语是什么意思嘿嘿嘿